11/15 金馬影展—歸來 4.4星/滿分5星 焉知;焉識;相逢;挽留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蘇東坡 江城子
看完了本次金馬影展 鞏俐被提名女主角獎的[歸來],反覆想起了蘇東坡這首悼念亡妻的[江城子],橫亙在蘇軾和妻子王弗之間的是死亡,蘇軾只能透過夢裡重逢追思當年[小軒窗,正梳妝]的愛妻模樣,恩愛夫妻當年歷歷浮現眼前,這首詞把一個男子對妻子的真摯思念,表露無遺,[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夢裡相會,已故的愛妻會怎麼叨念自己呢? 胖了?瘦了?煩惱了?白髮又平添幾許?歲月悠悠,生死兩隔的相思,當年他親手葬她,祖墳旁,親手和她一起植下的松樹,宛如相思,蔓生滋長。[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愛情,叫人生死相許。橫亙在電影[歸來]的男女主角陸焉識和馮婉瑜之間的,不是死亡,卻是比死亡更為荒謬的[歷史浩劫—文革],[文革]結束了,得以重逢的夫妻卻讓上天開了他們一個更大的玩笑--[女主角心因性失憶]了。 本片改編自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透過文革浩劫的背景,教授父親因故被送往西北勞改,又逃回家的一次意外,女兒為求在樣板戲裡當上女主角出賣了父親和母親,隔日母親前往火車站時,活生生地看見自己好不容易逃出來的丈夫又被抓走,自己被公安摔倒在地,頭破血流,記憶似乎也隨著血流一點一點消失,只留下最純粹的恨與愛,她不原諒女兒,自此女兒搬出家;她不識得其他,她的心中只有最單純的愛與等待。鞏俐演活了這個一生等待的女人,據嚴歌苓自己說[鞏俐這次演得絕了],小說裡的馮婉瑜是江南女子,纖細溫柔,但鞏俐塑造出另外一種形象的馮婉瑜,也許不完全纖細,卻仍堅毅勇敢癡心盼望得令人服氣。 看這片哭了好幾次,兩小時卻覺得好短,幾幕戲止不住眼淚,演陸焉識的陳道明,符合原著小說的書生教授形象,溫文儒雅,我總想著陸焉識在勞改之中,應該也像蘇軾這般吧!想著自己的妻,想著那個守望自己的女人,即便望夫成石,不悔不怕。
導演張藝謀在這片中對於角色的著墨都恰到好處,出賣家人的女兒既是驚怕又是懊悔;陸犯焉識則是在面對愛妻和愛女中,努力找尋開啟愛妻記憶的關鍵卻又小心翼翼地修補愛女的懊悔沉痛的心。這種三角的親情與愛情糾葛,一不小心就會拍成韓劇,但張藝謀沒有,他拍出了愛情與親情共鳴的高度,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以更需要人心溫暖的修補碎裂關係和傷痕。
所以片中的陸犯歸家,發現妻子失去記憶,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沒有,他看著妻子為他打理的家,看著桌上放著第一次逃出時寫的信,看著那些貼在門上纖細筆跡的紙條,看著這家裏終年等待的氣息,他明白這女人用了一生守護他,然後他也明白了妻子失憶,腦海裡反覆留下的只有愛情。妻子不再鎖門,因為怕再留下當年沒讓他進門的遺憾;妻子把每天都記成他要回來的五號,天天早晨八點半火車站接人,天天失望歸家。對妻子而言,天天都是丈夫歸來的日子,每天都在幸福與失望裡浮沉。
陸焉識是幸福的,也是悲慘的。他怎麼知道自己會變成自己的一場夢魘呢?馮婉瑜不認得眼前的他,卻總心心念念著丈夫歸來的時間,彷彿停止的鐘錶,一天總對時兩次。但陸焉識比蘇軾幸運,愛人還活著,無須夢裡相逢,他們的愛情在時間的荒蕪天地裡近乎永恆。
片中的好幾場戲,拍得讓我揪心。(以下有雷,請慎入)
第一次逃出勞改場所的焉識回家,敲了門,婉瑜不敢開,心裡衡量得是女兒的首演資格和一生懸念,一扇門,開與不開,兩難。鞏俐騙走了我的眼淚。
焉識在文革後回家,婉瑜已經不認得他了,組織裡的林主任只好用一種很荒謬的方式要婉瑜承認眼前的焉識,唉,人生的荒謬不過如此。
婉瑜日日清早準備出門去火車站接焉識,前一晚總細細準備,看著她在銀幕上寫著好幾遍愛人的名字,一筆一畫,那是此生和今世唯一的連結與線索,一筆一畫都虔誠得讓人心疼。
焉識發現婉瑜可以記得住焉識信上的叮嚀,所以透過寫信念信的方式,不斷破冰,一封封信,都是寫給愛人一生的情書,紙短情長,既是過往也是今昔,信中細細交代了勞改時的點滴,也彌補了這家三口放在心中深沉的缺口。現實殘酷,那又如何?誰家無傷?那又怎樣?
風雨過後,總有歸程,當年是焉識離家,現在是婉瑜歸途,焉知焉識,相逢挽留,縱使相逢應不識,女子等成了某種傳奇,男子用後半人生成全摯愛。大雪的日子裡,日日清早,幾筆姓名,火車站前男子陪著女子等著那個早已歸來的人,結果卻是日日失望,我卻自己忍不住在觀眾席裡,為他們加上了好幾幕,回程的路上,男子買了熱呼呼的杏仁茶,雪地裡喝著。晴天時,買一碗涼水,透透心涼,兩個人的路上,怎麼樣都不孤單。悠悠晃晃,怎麼樣都比蘇軾幸福一點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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